“一方水土养一方人”。

　　画家孙剑以故乡陇原为题的山水系列作品，以浓浓深情与生命情调，感动着人们并令人难以忘怀，为人们津津乐道。显然，这不是一个孤立的现象，因为，陇原山水不仅孕育了画家的生命，也启蒙了他的艺术，给了他以灵性，成为他生命和艺术不竭的源泉，可以说，人到中年的孙剑，不论走到哪里，都不曾忘记他的陇原山水，而陇原山水作为艺术命题则成为他艺术的唯一。

　　孙剑笔下的陇原山水，是淳厚的、朴素的、也是单纯的，而与此相关联的笔墨语言，也是质朴的、深沉的和纯净的，因此，画面总是漾溢着悲凉与温热同在的气息，以及现实与回忆兼具的特点；就作品本身而言，画家仍沿用着视觉审美的惯性，以平远为主，山水意象稳定、平衡与对称，与此同时，辅以高远、深远的手法，使丛林、田畴、瀑布、村舍与群山依次向远方、纵深延伸，并在千回百转的写意的形式、语言、笔墨与章法中，融入与汲取写实艺术素描中的些许元素，把体面造型与黑白灰关系融入其中，使作品体现为一种现代感与时代特征。

　　这种小写意框架中的勾点皴擦、积点、积墨与虚实、干湿、浓淡变化，在不愠不火、不焦不燥中，恰到好处的表现了陇原山水的平静与沉稳、郁勃与生机；这里，我们注意到，孙剑并未过度夸张陇原的贫瘠与苍凉，而在感觉被确定后，他更专注于个人经验的体现和美学价值水准的创设，使之更符合山水画现代审美的本性。

　　细读作品，不难发现，一个明显的事实是，他自觉地以“外师造化、中得心源”为准则，在传统方法与现实体验的结合中建立自己的艺术出发点。因此，营造了富有文化精神与现实意味的山水意象，笔墨则在“气厚则苍、神和乃润”中获得了苍润兼备的特点；在孙剑的陇原山水中，没有袭用前人山水画的古老与陈旧，亦不见凄风苦雨与残山剩水的所谓“高古”，展示在画面中的则是一种形神兼备、生动气韵和以形写神的端正严谨，这正是孙剑的个人风格和艺术特点。在这个平稳且毫不张扬的风格中，表现的是他对陇原山水的深切情意，是敬畏与欣喜之情的综合性流露。

　　古人有言，“万物静观皆自得”，是指传统文化中的思维方法和行为方式，是静观中面对世界的心态和认知，“静观云山”自是一种古典文人的理想与追求，也是一种审美价值的体现，作为“过去时”的审美观照，在现代文化语境的比照下，必然显得麻木与苍白，它不可能为现代审美提供鲜活的经验和生动的借鉴，只有以动态的眼光去捕捉大自然生动的意象，才能把握生命精神与情调的节奏、韵律与力度，才能把物质的山川、流水与精神、理想的向往互为置换，使之成为生命情调的展示，并拓展山水画的观念。

　　但是，继承也好，借鉴也好，创新也好，作为艺术方式都无法脱离个人记忆和个人风格的表现基础，就此而言，毋宁说，这一切都不过是改写与重构的一种方式。显而易见的是，孙剑对现实气息的捕捉和对现代精神的体悟，是通过深入生活与写生获得的，并在这一过程中捕捉充实饱满的自然韵致和情绪感觉，这些素材一旦进入特定文本结构，便自然而然生发出形神一致的生动气韵和视觉意象的形式构成，在节奏、韵律、力度与生命情调的背后便是画家的眼神和力量。

　　《陇原山水》，渗透着画家孙剑的乡土情怀，这既是他不竭的精神资源，也是他无尽的精神力量，稍加注意，使可在点、线、意象符号中读到情感的温度、平实的品格、朴素的质地和含蓄的内敛；因为，在孙剑笔下，乡土的陇原山水是性情的、是情绪化，是移情与寄托的，在欲说还休中包含着“情归何处”的追寻。所以，在《陇原山水》中，画家的手法并非是一味地“简”，反倒是以繁密为主，以“简”从之，点线以拙厚为主，多见滞涩，少有洋洋洒洒的飘逸，却不失空灵；无疑，这是画家一任本性自然流露的状态，加上性情所至，笔墨婉转曲折、皴擦腾挪，在往来顺逆之间，常有意想不到的效果，使画面在雄气敦厚中见出气势和气脉的运化与流动，尽显地处西北的“陇原山水”的气象氤氲与生机勃勃的大气象与大境界。

　　许是气质与秉性使然，孙剑偏爱雄浑、厚重的美学风格，因此，他在艺术取向上，与传统的北派山水不谋而合，特别是宋人的“巨幛”式山水风格，大山大川、高峻险劲、石棱嶙峋的画风，深得孙剑喜爱；在他的《陇原山水》中，不难看到宋画的影响与余韵，陇原山水在“巨幛”式的构架内，及“拙厚”笔墨意味，营造了“大巧若拙”的坦荡与苍茫感，既有一种“大美”的意味，又凭添了画面的自然平实淡定与无人为雕琢的天成之感。“拙则无作气”，而“天下之巧莫能争”，孙剑在创作中不以“机巧”炫人耳目，而有意取向“拙”法，实乃是出于艺术本质、艺术规律和生命本性、审美取向、艺术追求的需要，他远离了华美、潇洒的视觉效果，追求一种笔墨的平实状态，使画面意象与空间关系凝重、拙厚，这种“笔笔皆着实地”的方式，暗含着“功夫到处，格法同归，妙悟通时，工拙一致”的豁然畅达，明董其昌所言的“熟后生”，是也；孙剑对自宋以来的山水画发展、演变做过深入研究与探讨，在他的作品中，我们看到除范宽外，元黄公望、倪云林、明董其昌、沈周、文征明，清四王、八大山人等的影响，这种“集大成”式的艺术交汇，是他“自出机杼”个人风格形式的必要前提，在长期实践中，都化入他的“我法”之中。

　　如前所述，孙剑的《陇原山水》，并非仅是西北故乡的风景地貌再现，而是一种现实的人文关怀，是以现代文化语境为创作动力的，画家在时代转型的历史进程中、在现代文明的高度上看待故乡的山川、景物与生存状况；因而，作品中那些陇原的山脉、丘陵、丛林、村舍与流水、小路……，都以纯净而亲切的笔致和氛围，传达了西部乡土特有的寂静和忧伤；画家显然是沉迷于自己营造的感觉之中的，他展示的是他自己的内心。

　　陇原山水，是孙剑的一种生活、一种情调，其中大体上有这样的两种意思：首先是一种源远流长的文化精神的漾溢，其次是对延续至今而又正在告别远去的生命栖息地的眷恋；无疑，这使得“陇原山水”获得了深厚的历史底蕴和浪漫的质地，并在平实、雄浑与粗犷中显示出自然生命的生生不息的坚韧与绵长。

　　我们确认，当代中国的山水画存在着讴歌乡土生态的类型，它们在整个表现中强调的是乡土生态特有的文化代码——丘陵、田畴、老屋、丛林等在绘画表现中成为作品的天然内容；在意象体现上，有比较明确的“乡土意识”，即对“乡土”的感觉，都以意象符号的方式化入乡土的“陇原”之中。

　　在“陇原山水”中，孙剑把由来已久的山水画传统的空泛吟咏模式，转换为由写生而来的充实与鲜活的现实山水创作，它言说的既是对昔日生活经历的重温，又是对现实生活的感同身受，也包含了对未来生活的憧憬，并试图在画面中以平凡意象的象征性结构，重建一个精神之乡。

　　严格的说，孙剑的山水画艺术，愈至晚近，愈趋于情感的深沉，且在笔墨中体现出含蓄的韵致，干湿、浓淡、虚实、疏密、黑白关系等都日渐显现为心迹、心象的书写，可谓情深多意而笔长，且呈现出细微、平实、淡定的风格。

　　无疑，这预示着一种不露声色的艺术转变与提升。

　　当然，孙剑并不热衷于在自己的艺术中，创建某种精深的思想，他追求的是，在平静实在的“写意”中，让自己笔下的陇原山水显示出精神性的召唤和力量，把现实生活提升为理想境界，并在保持“问题与难度”中去制造一种非历史化的效果。

　　如此，孙剑以自己的艺术方式，去接近艺术的本质，去返回艺术本身，去回归“人的主题”；在我们看来，这都是别具意义的。

　　甲午年冬月于首都师范大学校园